创业人生 教育科技

三点钟的重量

一位教育科技创业者在凌晨三点的挣扎:放弃梦想回归稳定,还是继续坚持信念?这是关于选择与成长的深夜故事。

第一章:凌晨三点的重量

光标一闪一闪,白底蓝框。
Google的招聘页面已经开了快五十分钟,职位是“高级软件工程师,教育科技方向”。

夜深人静,David的公寓安静得像是时光暂停。没有车辆经过,没有楼上传来的脚步声。台灯下只照亮了一小块桌面,光圈之外是一片混乱——没铺好的沙发床、成堆的脏碗碟、六个月没拆的搬家箱。

手机扣在鼠标垫旁,屏幕朝下。妈妈打了三次电话,没接。

招聘描述写的仿佛就是他本人:全栈开发背景扎实,有大规模产品上线经验,对教育科技充满热情。
写封求职信也就二十分钟的事——毕竟,这种信他早就写顺手了,只是换了不同公司的抬头,内容和那些“热情洋溢”的段落一成不变。

桌面上还有个没关的窗口,是他合伙人发来的消息:
“用户反馈确实扎心,但我们可以调整啊。你超厉害的,一定能搞定。先去睡会儿吧。”

真情实感,没有一点讽刺。偏偏越是真诚,他心里越难受。

David闭上眼,脖子酸得像被拧过,腰也空落落的,不知道多久没站起来了。晚饭?哦,下午两点冲的咖啡算不算?

再睁开眼,光标还在闪。

昨天他们把原型拿给十二个高中生试用。三个月的努力,八十小时一周,每个算法都优化得明明白白。

——“感觉又是一个作业APP。” ——“没看出来有啥特别的。”

特别,本来该特别的。
它本该能理解每个人的学习方式,而不是强行按标准流程推人走。
本该是……

David切回招聘页面。

“有竞争力的薪资、全面的福利、和世界一流团队共事的机会。”

他以前就在“世界一流团队”里混了六年。团队很棒,人也都聪明能干。中午一起点外卖,吐槽产品经理,做些其实没啥用的新功能,然后各回各家,周而复始。

卡里剩下$3,847,房租$1,600,还有十一天就要交。

桌角还放着一本皱巴巴的《Steve Jobs》,封皮都裂了七道口子,页脚狗耳朵一堆,有一段还用蓝笔画了三道重点。

五年前读的时候,觉得字字珠玑。
现在,他却像个新手,压力大得快喘不过气。

灯泡闪了下,估计快坏了。

“立即申请”按钮绿得诱人,仿佛在说:来吧,哥们,点我!

手指悬在触控板上。

窗外有车驶过,灯光划过天花板,瞬间照亮了石膏板的裂纹。黑暗随即恢复。

他把鼠标移开,没有关页面,只是停在旁边的白茫茫里。
这块区域,不属于任何一方,是他临时的中立地带。


记忆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了。
凌晨三点的记忆,总是这样不请自来。

2011年10月5日,David十六岁。

高中图书馆里弥漫着地毯和焦虑的混合味。灯管嗡嗡作响,周围的同学低头猛划荧光笔。还有三周就期中考了,下个月要更新班级排名。

David本该在复习物理,但他坐在借来的笔记本前刷新闻。

Steve Jobs去世了。

他也说不上为啥点进那篇文章。大家都知道Jobs,iPhone那哥们。但David既不买苹果股票,也没在新品发布会门口露过营。

但他还是点了。

文章提到了2005年斯坦福毕业典礼演讲,还有个视频链接。离闭馆还有十二分钟,David插上耳机,点了播放。

Jobs的声音比他想象中安静。不是发布会上的推销腔,倒像是某种疲惫、真实的声音。

“……33年来,我每天早上都会照镜子问自己:‘如果今天是我生命中的最后一天,我还会不会想做今天要做的事?’只要答案连续太多天是‘不’,我就知道该改变些什么。”

David环视一圈,大家还在埋头苦学,争分夺秒。

旁边的Marcus,年级第三,把教材斜着挡得严严实实。不是David偷看,而是本能地防备。

当天早上,物理老师发回了试卷。David 98分,全班第一。陈老师边举着试卷边说:“这就是优秀的样子。”

Marcus考了94分。David看见他脸上那一瞬间的暗淡。

David本想安慰几句,说其实无所谓。可他知道,分数就是一切。下个月排名一更新,这四分就进了计算公式。Marcus的父母会问他为啥不是第一。Marcus会更拼命,少睡觉,努力把第四名甩在身后。

这就是游戏规则。有人赢,其他人只能输。

David低头看自己的物理书。他确实很擅长,爸妈也很自豪。人生轨迹清晰得像PPT:考高分、上名校、学计算机,进大公司。

稳定、安全、成功。

Jobs还在继续。

“你的人生有限,不要浪费时间活在别人的人生里……不要让别人的声音淹没你内心的声音。”

David倒回去听了十秒。再听一遍。

你内心的声音。

他有吗?还是一直在照着剧本走,把每个障碍跨过去,却没问过自己要去哪?

图书馆员提醒还有五分钟闭馆。同学们飞快收拾书包,回家继续写三个小时作业。

David合上电脑,归还,走进十月夜色。

空气微凉,天色是那种橙灰交错、快要黑下来的样子。他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书包压在肩上。

图书馆里,好像有点什么变了。不是雷劈那种戏剧性,倒像是心底悄悄冒出一丝渴望。

他想到Marcus的神情。只差四分,胜利就是别人的失败。系统就是这么设计的。

但Jobs那种疲惫又真实的声音,仿佛在暗示着什么。不是讲道理,而是一种感觉——大家都在拼命跑的这条赛道,也许根本不是他想去的方向。

“不要被教条困住,那就是活在别人的思维结果里。”

他也说不上这句话到底意味着啥,但感觉就那么卡在心口。

David慢慢走回家。

世界看起来还是老样子,但他身上多了点啥。一个未来十年都挥之不去的问题:

“如果今天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天,我还会不会想做今天要做的事?”

十六岁。

答案已然是否定的。


记忆渐渐褪色。

David回到桌前,凌晨4:17。招聘页面还开着。

手有点凉,屋里也冷。他本该开暖气,但开暖气要花钱。

桌上那本传记,五年没翻了。那段演讲,十年前第一次听。

十年下来,他一直在自我安慰——明年再说,等经验多点、懂点商业、攒点钱,风险小点再闯。可风险不会变小,只会变重。每升一次职、加一次薪,链子就多一环。

八个月前他裸辞了。放弃了工资、保险、401k。

他永远忘不了那天妈妈在电话那头的声音:“你以后怎么买房?怎么成家?我们拼了一辈子,不是让你把一切都丢了。”

她不是生气,是害怕。妈妈眼里,他把“光明前途”全扔了。

在她眼里,David苦哈哈住着小破屋,孤身一人。她只看到眼下的难,觉得儿子是在赌博未来。或许她没错,也许这真的难以承受。

手机上三通未接来电,他知道妈妈在想什么:“他看起来那么累,原来有好工作也有前途,现在呢?还能坚持多久?四十岁还在折腾怎么办?创业哪有那么容易?”

她脑补的画面是:儿子孤独终老,没老婆没孩子,连孙子都抱不上。爸妈走了,连个依靠都没有,只剩下他和那些“想法”,时间一天天流逝。她看到的,只有苦难。

David闭上眼,最让他难受的是,他心底知道妈妈并不是全错。数据不会说谎,九成创业公司最后血本无归。

更要命的是,他的大脑还一直提醒:你最新那个原型彻底扑街了,用户压根不买账。合伙人Alex还在安慰他,偏偏越温柔他越难受。要是Alex发火,他还能吵一架,可现在,连吵架的对象都没有。只剩下空荡荡的“不确定”。

他完全可以点那个按钮,发出去,几周内面试,一个月后offer到手。回到熟悉的生活。

妈妈又能开始聊家长里短。

David站起来,膝盖咔咔响,走到窗前。

城市在脚下蔓延,灯火点点,像撒落的硬币。某个角落里,也有人还醒着,对着屏幕发呆,徘徊在“已有的生活”和“还没抓住的生活”之间。

他在想,他们会不会点下去。

身后,笔记本进入节电模式,屋子更暗了。

转身回来,他的手比一小时前更稳了。

他坐下。

招聘页面还在,绿色按钮还在,点一下,一切都能恢复“正常”。

三个月的努力,打了水漂。用户没买账。八个月过去,手里只有个失败的原型、见底的存款、失眠的母亲。

大学同学也不问进展了,大家心里都明白:“都八个月了,要能成,早成了吧?”

可能大家说的对。

也许他就是不适应大公司的生活,自我安慰成“追梦”,其实只是逃避。他有时也怀疑,自己到底是真热爱,还是不愿意面对朝九晚五。是不是应该像爸爸说的那样,“长大点,找份正经工作”。

理智点,也许该认输,及时止损。

六周后又能回工位,有工资、有架构、有咖啡时间,有同事闲聊,有派对能介绍的头衔。一切恢复正常。只差点一下。

David的手移动到触控板。

但,有什么东西让他停了。

他几乎能背出那些创业传记里的“黑暗时刻”金句,什么“坚持就是胜利”“咬牙熬过去就是光明”。这些话以前让他热血沸腾,现在却觉得有点鸡肋。毕竟,当你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喊“撑不住了”,哪句话都没用。

他想起昨天的用户访谈。十二个孩子,大部分都觉得这就是另一个作业APP。只有一个有点“另类”的女生,大概十五岁,给了点不一样的反馈。

她整个访谈都安静,没举手。临走时却回头说了一句:“我喜欢它会问我想了解啥。以前没人问过我这个。”

虽然只有一个人,但她说“没人问过我”。

这让David想起Marcus。四分之差,麻木的眼神。整个教育体系像流水线,按“优等品”分级,剩下的都是“淘汰品”。从来没人问过你想学啥、在乎啥、怎么学。毕竟,齿轮不需要有想法。

他想到当年十六岁的自己,在图书馆阶梯上的那种莫名渴望。现在,十年过去,他清楚知道那条路通向哪里——他亲身体验了六年。升职、绩效、裁员通知。聪明善良的人们,不停竞争,却很少真正创造。原本能一起建东西,却被逼着比来比去。

他之所以辞职,是因为在那里,他连呼吸都觉得窒息。

但只辞职是不够的。
得有人做点什么,让那个女孩,还有千万个同样说“没人问过我”的孩子知道——其实有别的路。

可是他失败了。原型不够好,理想被现实按在地上摩擦。但想法没错。没人该被强行塞进标准化的社会齿轮。他依然信这个。这个念头,在黑暗里戳出一个小洞。

“我依然热爱我做的事。苹果的遭遇并没有改变这一点。我被拒绝了,但我依然热爱。所以我决定重新开始。”

David把鼠标移到浏览器标签页。

关了它。

不仅是招聘页面,连带着所有标签页一起关了。求职申请、原型、Alex的鼓励,全关了。

屏幕黑了。

一瞬间,他在黑镜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胡子拉碴,皮肤暗淡,眼圈发红。自己都快认不出来。

他是勇敢,还是固执?有 vision,还是一根筋?坚韧,还是死磕?

如果他点了那个按钮,可能这辈子都要后悔。而十六岁的他——那个听过Jobs演讲、心中燃起渴望的少年——永远得不到答案。

David新建了个文档。

他敲下标题:“原型2:我们忽略了什么”

手指悬在键盘上,搞不清心跳到底是怕,还是有点兴奋。

重新开始,意味着明天还得面对Alex:“我知道失败了,但我还想试试。”
又是三个月八十小时周,用户访谈可能又扑街,存款继续缩水,妈妈的未接来电继续增加,朋友怕问近况。

这意味着继续选“不确定”而不是“安稳”,选“痛苦”而非“舒适”,选“九死一生”而不是“铁饭碗”。

凌晨三点,正是所有墙壁都向你压来的时刻,舞台落幕,只剩下Jobs那个问题:

“如果今天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天,我还会不会想做今天要做的事?”

David看着空白文档。在他人生所有的不确定里,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反而异常清晰。

于是他开始敲字。像十年前在图书馆台阶上那样倔强地追问。

你无法预知点点如何连成线,只有回头看时才明白。你得相信,这些点终究会在未来连成线。

作为个无神论者,David突然懂了“信念”是啥滋味。以前背过一千遍的鸡汤名言,今晚却像第一次触电。越黑,信念越亮,这大概就是“黑暗中的星光”吧。

他不知道结局会怎样,不确定是创造了未来,还是只是不愿认输。不知道半年后是破产回归大厂,还是这一切都成了“宝贵教训”。

但他知道,自己还没结束。

用户说像另一个作业APP,那说明他们“差点”看到了点什么。失败不是归零,而是隔着一道还没搭起来的桥。

他们没看到什么?我没解释清什么?我以为理所当然的假设,是不是用户根本不在意?

他边敲键盘,边理思路,不是写代码,只是在梳理问题。

天亮还早,但黑暗已经开始退散。

David一直敲到脖子酸、眼睛疼,直到第一只鸟叫醒清晨。

答案还没有,但问题更好了。

这已经足够。

窗外,城市渐渐苏醒。世界自顾自地旋转,管你是否准备好。

David保存了文档。

电脑休眠时,光标停在最后一行:

明天:从头来,换个问题,再试一次。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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