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重塑
十一月。
David 的账户余额:2950 刀。
看到这个数字,换谁心里不发毛!五周前还有 3847,现在只能勉强交下个月房租,还剩 1350。
但他现在已经不怎么刷银行 App 了。不是因为钱不重要了,而是刷也没用,钱不会因此多一分。
第 4 个原型正在成型。
注意,不是第 4 个“版本”,而是第 4 次“天翻地覆”的重新想象。
Alex 坐在他对面,盯着屏幕上的线框图。两人已经三分钟没说话。
“这完全不一样啊。”Alex 终于说。
“嗯。”
“那得把一切全推倒重做。”
“嗯。”
“从零开始。”
David 点头。线框图上的东西和之前的产品判若两人:没有内容列表,没有算法推荐,没有课程流程。
只有一块空白区,一个搜索框,下面写着:你对什么感兴趣?
你随便输入点啥,屏幕上就会长出一张“活的”知识图谱。你的问题成为一个节点,相关概念像树根一样蔓延开来。你能看到各种连接,能看到你的好奇心如何触碰到物理、历史、艺术、科学。你会发现,所谓“随便问问”,其实都是探索世界的门。
去哪儿你自己选,不是系统替你决定。系统只负责把可能性摆在你面前。
“这是你夜里三点写的?”Alex 问。
“对。”
“十五页的笔记?”
“嗯。”
Alex 靠到椅背上,揉揉脸:“David,我们撑死还有六周的钱,可能还不到。你现在想把三个月的工作全扔了,重来一遍?”
“那三个月的路走错了。”
“谈不上错吧,起码在变好。上次测试反馈也很不错——”
“是‘更好’。不是‘好’,更不是‘必不可少’。只是‘好一点’。”David 把屏幕转给 Alex,“这个不一样,这让好奇心有了形状,变得真实,让孩子们看到他们关心的东西真的有意义。”
“知识图谱怎么建?那得几百小时内容整理、几千个连接。”
“先小步走。二十个主题,从小到大慢慢拓展。”
“我们手动整理过内容啊——”
“可没这样啊。”David 打开另一个文档,“之前我们是做路径规划,从 A 到 Z。现在是画网络,任何问题都能通向任何地方。孩子们可以跟着自己的兴趣走。”
Alex 沉默了好久。
“还记得第一次用户测试的那个女生吗?就是那个随便输入了个问题的。”
“记得。”
“这个能让她看到,她的问题是有意义的。”
“对。”
又是一阵沉默。屋里很冷,David 舍不得开暖气。心里算盘一打,每开一小时暖气要 0.47 美元。
“真要干,就得破釜沉舟了。”Alex 慢慢说,“没有 Plan B,没有安全网。如果失败——”
“我明白。”
“你真明白吗?我其实最近在琢磨备选方案,看看招聘信息,虽然还没投。我要知道你是不是——”他停顿,又重新组织,“我要知道你真的确定。”
David 想起五周前凌晨三点的自己,光标闪烁,退路敞开,结果把浏览器关了——一切都收了心。
“我不确定能行,”他说,“但我确定必须试一试。”
Alex 慢慢点头:“好。”
“好?”
“好。那就重做。”
接下来一周,他们都在“画图谱”。
不是写代码,不是画界面,就是画图谱。
二十个“好奇心”主题,都是能发散出去的起点:
- 飞机为什么能飞?
- 人们为什么打仗?
- 音乐为什么好听?
- 互联网怎么工作的?
- 我们为什么会做梦?
每个主题都要画连接。不是线性路线,而是网络。比如有人对飞机感兴趣,可以跳到物理、工程、二战历史、航空环保……每个连接都得细细琢磨。
这活儿细致又费脑。经常为了两个概念该不该连、连多紧,能吵三个小时。
David 的账户余额:2650。
房租交了,伙食靠米饭加蛋,暖气照旧不开,身上套着两件卫衣。
“这个连接有点牵强。”周四下午,Alex 边看“为什么会做梦”主题,边琢磨怎么和神经科学、心理学、创造力连起来。
“哪一条?”
“梦和艺术灵感。感觉太虚了。”
David 盯着图:“要不通过 REM 睡眠这节点?展示梦境时大脑活动和创造性解决问题的相似之处?”
“这样靠谱,具体多了。”
他们重画了连接,新增 REM 睡眠节点,连上记忆形成、创造力、问题解决。
网络越画越复杂,也越来越漂亮。
晚上十一点,他们站起来,望着满白板的节点和连接。二十个主题,三百个节点,成千上万个连接。
“这疯了吧。”Alex 只是陈述事实。
“嗯。”
“六周根本做不完。”
“是啊。”
“那咋办?”
David 盯着白板,那些门、那些路。
“做个能打样的版本。”他说,“挑五个主题,彻底画透,做出界面。让孩子输入‘飞机为什么能飞’,眼前就能打开一个世界。”
“五个主题。”
“嗯。”
“那起码也得一百小时。”
David 看看手机,11:17。“那就赶紧开始呗。”
紧接着两周,时间都糊成一团。
David 直接开启 16 小时工作日,有时候 18 小时。屏幕上代码飞舞:图谱算法、连接权重、可视化层……
Alex 负责内容。每个节点都要找最合适的视频、文章、模拟实验,保证连接自然流畅。
两个人话都不多,就是各忙各的。咖啡一凉就是一整杯,饭直接在电脑前扒拉。屋里除了两台电脑亮着,其他一片黑。
David 妈妈打了两次电话。他都接了,报个平安,说自己快要做成点东西了。妈妈没细问,只叮嘱:“有吃饭没?睡得着吗?”
“有。”他撒谎。
“David——”
“我真没事,妈。”
她不信,但也没再追问。
余额:2180。
十一月中旬,离下次交房租还有四周。
界面终于跑起来了。你一输入问题,屏幕上就能绽放出知识图谱。节点弹出,连接自动画出来。点哪个就能看它后面还有什么,随时换线索。
不完美。动画有点卡,有时连接重叠乱成麻。但——能用。
“我靠!”Alex 看完第一次演示,眼睛都直了,“这太酷了吧!”
“真的?”
“真的。我都想一直点下去,看看世界能拓多大。”
他们玩了一个小时,输入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看图谱开花,主题串主题。
“内容还得补啊。”Alex 说,“有些节点太水了。”
“我知道。但核心体验出来了。你能感受到对吧?”
Alex 慢慢点头:“能。”
感恩节前一天,他们招了五个高中生来测试。
这次不是十二个人,就是五个,15-17 岁。
David 连租咖啡馆的钱都没有了。直接在家里搞。摆一张桌,两把椅,电脑就位。
第一个测试者下午两点来,16 岁,高二,想学生物。
David 讲解流程:“你可以随便输入你感兴趣的问题。”
她打字:“为什么有些人会得癌症?”
图谱盛开。以“癌症”为中心,分支出:基因突变、环境因素、细胞分裂、免疫系统、治疗方法、预防研究……
她一下子凑近了。
“哇。”
她点了“基因突变”,图谱重组,出现 DNA、遗传、CRISPR、进化……
她点了半小时,顺着一条条线索,图谱不断生长和变形。
问她反馈,她想了想。
“我从没见过学习原来能这样,”她说,“我能看到一切如何相连,不是死记硬背,而是真的理解世界怎么组合在一起的。”
David 的手在桌下都发抖了。
“你会用这个吗?”Alex 问。
“肯定啊。”
她走后,两人默默无语。
“这不一样。”Alex 低声说。
“是的。”
“她真的被点燃了。”
“是的。”
第二个测试者:“电是怎么工作的?”
点了 25 分钟,从电路到物理到电网再到可再生能源。
反馈:“科学突然不那么吓人了,好像我能随便从哪里出发探索。”
第三个:“为啥人类会有不同的语言?”
从语言到迁徙到文化到文字系统到大脑发育。
反馈:“感觉自己像在发现世界,不是被灌输。”
第四个六点到,高三,看起来有点不屑。
David 按流程介绍:“你输入你感兴趣的东西。”
他打:“电子游戏怎么做出来的?”
图谱刚刚绽放,游戏设计、编程、图形、玩家心理……
然后卡死了。
David 心里一沉。
节点全挤在一起,重叠成一堆乱麻,连接像意大利面泼在蓝图上。
“呃,这本来是这样的吗?”男孩说。
“不是。”David 赶紧刷新页面,“稍等——”
越刷新越糟,图谱闪烁,节点时隐时现,浏览器直接警告:“页面让你的电脑变慢。”
“抱歉,”David 心跳狂飙,“我重启一下——”
没用。图谱根本撑不住。因为“电子游戏”这个词连接太多,算法直接崩溃,节点和线乱成锅粥。
屏幕成了“混沌艺术”。
“这太乱了。”男孩说。没有恶意,只是陈述。
David 强制关掉浏览器,重开。“要不我们换个简单点的主题?你还感兴趣啥?”
男孩耸耸肩:“其实……我本来就想学这个。”
“我知道,抱歉。系统有些主题还不行,我——”
“没事。”男孩已经开始收手机,看表。
David 和 Alex 互看一眼。
“我们原计划三十分钟。”Alex 说,“但技术不行的话——”
“我其实该走了,还有作业。”
他们谢过对方。男孩走了,很有礼貌。但 David 能看出他的表情:失望,从期待到“这就是又一个烂 APP”。
门一关,David 坐着不动。
“这回真糟了。”Alex 说。
“嗯。”
“复杂主题直接挂了。”
“我知道。”
“我们之前不是测过吗?”
“我们只测了自己画的那几个主题。‘电子游戏’太复杂,算法顶不住……”David 抱头,“操。”
Alex 沉默片刻:“第五个测试者 20 分钟后到。”
“知道。”
“要取消吗?”
“不。”David 一边开电脑一边说,“我能修。加复杂度上限,限制同时渲染的连接数量。”
“二十分钟能搞定?”
“试试呗。”
他手指飞快,找到算法第 347 行,加最大节点数限制,只显示相关性最高的 15 个连接。
十五分钟,代码编译,测试。
输入:“电子游戏怎么做?”
图谱开花。这次——受控,15 个节点,清晰可点。
但也浅。深度都藏在后面,用户得连点三次才能看到本该一开始就出现的内容。
权衡:要么“能用但浅”,要么“丰富但崩”。
6:25,第五个测试者到。十五岁,腼腆。
David 带着她体验,心里七上八下。
她输入:“我们为什么会做梦?”
图谱盛开。梦——心理学、REM 睡眠、记忆、创造力。八条连接,刚刚好。
她点了 20 分钟,体验不错。
反馈:“挺酷的,我会用。”
测试完,两人坐着发呆。
三次很棒,一次彻底翻车,一次一般。
“三分之五算不错。”Alex 勉强自我安慰。
“有一次彻底失败。”David 说,“那男孩估计觉得我们就是一帮业余的。”
“那就优化算法。”
“怎么优?限制连接就浅,不限制就崩。”
“咱们啥都这样,边做边想办法。”
David多想相信他,能有 Alex 这自信就好了。
但他脑子里全是那个男孩的脸:困惑、失望、疏远。
“这就是又一个烂 APP。”
也许就是。
也许修完 bug,只会看到更大的问题,更深层的缺陷。
David 合上电脑。
“我出去透透气。”
夜里十一月的空气冷而清透。他站在人行道上,深呼吸。
三个月前,他们什么都没有。现在有了点东西,但又脆弱又容易让人失望。
这算进步吗?
还是只是更贵的失败?
David 不知道。
他站了十分钟,直到手不再发抖,焦虑只剩下疲惫。
回到屋里,Alex 已经在电脑前开工。
“渲染算法我有点思路,”Alex 不抬头,“优先画中心节点,边缘连接懒加载。”
“那得几天。”
“早点开始呗。”
David 坐回桌前,打开电脑。
三分之五不错,一次灾难,一次勉强。
不是理想的验证,但比什么都没有强。
他们继续干。
到第五个用户时,David 已经不记笔记了,就是看——看大部分人前倾着身子专注探索,看有人犯迷糊,看产品有时美得像魔法,有时烂得像噩梦。
五个测试都做完,三人喜欢,一人被卡坏了,一人觉得一般。
有两个问啥时候能用正式版,有一个主动问要不要雇测试员,有一个恨不得立马走人,还有一个无感。
不完美,不是大捷。
但有点苗头。
最后一个走后,David 合上电脑。屋里黑了,快八点。
“咱得聊聊钱。”Alex 开口。
“我知道。”
“你快没钱了。”
“知道。”
“我有点积蓄,不多,但——”
“不。”David 摇头,“你已经牺牲够多了。”
“这是我俩的公司——”
“Alex,心领了。真的,不行。”
沉默。
“你打算怎么办?”Alex 问,“你还能撑四周?”
“三周,差不多。”
“然后呢?”
David 看着电脑,想到五个测试者,想到他们前倾的样子,想到“这不一样”的反馈。
“那就上线。”他说。
“上线?咱们就五个主题,内容单薄,界面还有 bug——”
“我知道。但够展示核心体验了,能拉内测用户。如果这玩意真有价值,哪怕 beta 版,也会有人用。”
“没人用呢?”
那就完了,David 心里想。钱花光,回去打工、啃老、或者睡沙发。
但他没说出来。
“那至少我们试过了。”他只说。
感恩节后那周,他们准备上线。
不能叫“发布会”,没宣传没公关,就是 Reddit 和教育论坛发帖,老师同学私信,“我们做了点不一样的,想不想试试?”
余额:1850。
12 月 1 号。
有 landing page,有注册页,原型上线但很脆。首批内测 20 人,基本都是 Alex 的关系。
David 坐在桌前,手指悬在“发布”按钮上。
“准备好了?”Alex 问。
没有啊,哪有真准备好那天。产品还不完整,bug 一堆,可能一上线就崩。
但他想起那个女生说“我从没见过学习还能这样”。
想起第一次测试那个 14 岁的女孩,因为觉得“无所谓”才随便输问题。
想起 16 岁的自己,图书馆里听着 Jobs 的演讲,十年都没找到出口的那个渴望。
他点了发布。
页面上线。
注册开始慢慢进来。一天五个,一周十二个,十二月中二十五个。
David 盯着数据。用户停留多久?点了什么?会不会回来?
答案:比以前久,全都点,真的会回来。
不是所有人。有的注册后就没再上线,有的用一次就走了。
但有一小撮每天都来,每次逛二三十分钟,甚至四十分钟,在知识图谱里追逐好奇心。
有个叫 Marcus 的十五岁男孩尤为亮眼。
David 在后台注意到他,用户编号 0047,几乎天天来,平均每次 32 分钟。
12 月 18 日,Marcus 发来邮件:
主题:“这太棒了”
“我已经用了两周。我高一,特讨厌学校。老师家长都让我学得更好,考高分,赢别人。但我根本不想比谁强,只想学点有趣的东西。你们的 app 是唯一让我做得到的。我从‘电子游戏怎么做’点到 AI,再到图形学,现在我在尝试自己写个小游戏。谢谢你们做了这个。——Marcus”
David 反复读了三遍。
合上电脑。
走到窗前。夜色里的城市,冷,零零星星的灯。
账户里还有 1620。
两周后就又要交房租。
产品有 43 个用户,32 个一周内活跃。
离赚钱差远了,离投资人更远,除了“活着”没啥可炫耀的。
但 Marcus 这个厌学少年,花了两周探究兴趣,最后动手写起了游戏。
这可不是“零”。
David 手机一震,妈妈来电。
他接起。
“妈,我挺好的。”
“你听着挺累的。”
确实累,累到快虚脱。但同时——
“咱们上线了,新版本,已经有用户了。”
“然后呢?”
“还没挣钱。但有人在用,真的在用。今天还有个孩子给我发邮件,说这是他第一次能按照兴趣学。”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
“那挺好。”她终于说。语气很小心,不激动,也不敷衍,就是——很小心。“我为你高兴。”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妈。但这次真的做出点东西了。”
“你还剩多少钱?”
David 差点笑出声。果然还是问这个,现实得一针见血。
“不多。”
“能撑几周?几个月?”
“几周。”
她深吸一口气,憋着。“万一没钱了呢?”
“我不知道。但还没打算放弃。”
又一阵沉默。
“那你答应我,起码要吃饭、要睡觉。别没日没夜。”
“我答应。”
挂电话。
David 坐在黑暗的屋里,两张桌子、两把椅、一块画满图谱的白板、一个 43 人在用的原型。
账户 1620。
也许还能撑三周。
他打开电脑,看后台数据。Marcus 又上线了,这次 45 分钟。
又来一封邮件,是个陌生人。
主题:“关于你们 app 的问题”
“你好,我是俄勒冈的初中老师。有个学生今年一直没状态——考试差,作业不交,看着心不在焉。昨天我看到他课间在用你们的平台,从‘火箭为什么能飞’一路点到物理、太空探索、气候科学,整整一小时,专注得不得了。我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但你们能吸引到传统教学吸引不到的孩子。我能推荐给别的老师吗?——Sarah Chen”
David 读了两遍。
再看余额,1620。
再看数据,43 人,还在慢慢长。
数学上说不通,也许永远也说不通。
但在遥远的俄勒冈,有个厌学的孩子,整整一小时因为好奇而自主学习。
一个老师想推广它。
David 新建文档,写下:“12 月 18 日——教师推广计划”。
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窗外十二月继续,城市灯火闪烁,寒意透窗。
屋内,David 还在码字。
不是因为账面漂亮,也不是因为成功有保票。
而是因为 Marcus 存在,因为 Sarah Chen 存在,因为还有很多被学校“熄灯”的孩子,正在这里找到点亮自己的方式。
余额还在掉,续命时间还在缩。
但产品还活着。
这就够了,暂时够了。
圣诞周。
David 没回家,买不起机票,和妈妈说太忙了。妈妈没多说。
Alex 飞回家陪家人。David 独自在出租屋过圣诞,米饭加鸡蛋,没装饰,只有电脑和后台数据。
用户 58,活跃 46。
有三位老师注册,两位发邮件问怎么用在课堂。
产品依然脆弱,也不完整,但在成长。
David 手机一震,Alex 发来消息:
“圣诞快乐!我和家人说了咱们上线的事,他们觉得咱俩疯了。也许吧。但我妹试了 app,用了两小时。13 岁。她说比学校好玩多了。这说明点啥。”
David 回复:“圣诞快乐!谢谢你妹。”
他坐在桌前,屋里安静。外面家家户户估计都在吃饭、拆礼物、过着“正常生活”。
他想起去年此时,还在 TechCorp 上班,工资、福利、爸妈骄傲,过着“安稳”的日子。
再想想今年:快破产了,孤身一人,在冷屋里守着一个 58 人用的小产品。
他不后悔。
以前的日子是慢性死亡。现在——哪怕焦虑、哪怕不确定,是真的活着。
David 打开产品,输入:“我们为什么庆祝圣诞?”
图谱开花:基督教、冬至、文化传统、商业化、家庭、意义。
他一路点下去,读到世界各地的冬至节庆。
产品不完美,但是真实。
又一条短信。不是 Alex,而是银行自动提醒:
账户余额:1520。
13 天后要交 1600 房租。
David 合上提醒,打开代码编辑器。
继续修 bug,连接渲染还会乱,动画还会卡。
他一写写到凌晨三点。不为生计,只因喜欢。
那份“做出优雅作品”的快乐,就像六月那晚调 bug 时忍不住笑出声。
生活变得异常有趣,不是因为容易,而正是因为难。
保存代码,关电脑。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用户继续用,钱还在掉。
但今晚——圣诞夜,孤独,快破产,David 却有了久违的平静。
不是自信,也不是确定。
是一种“我终于走在自己该走的路上”的平静,哪怕一切还没头绪。
他趴在桌上睡着了。屋里冷,城市安静,未来不明。
但工作,终于和十六岁时那个梦想重合。
这比温暖的屋子更有价值。
比确定更宝贵。
比安全更值得。
David 睡着了,梦见知识图谱在屏幕上绽放,孩子们追着好奇心,走向学校从未允许的远方。
像树根一样,探索的自由向大地蔓延。
12 月 31 日。
这一年没有庆祝,只有表格和数据。
David 坐在桌前,Alex 假期回来了,两人做年终复盘。
用户:67
活跃(近 7 天):51
注册教师:5
收入:0
账户余额:1510
续命天数:8-9 天
Alex 合上电脑:“咱得聊聊一月。”
“我知道。”
“你交不起房租。”
“知道。”
“我能帮你垫一个月,最多只能帮一次。”
David 看着他:“Alex——”
“我说真的,就一个月。二月你得自谋出路。要是还没营收或融资,我得去找工作。不是退出,就是不能再烧积蓄了。”
很公平,甚至更多了,Alex 已经奉献了八个月。
“好,谢谢。”
两人沉默片刻。
“一月怎么打算?”Alex 问。
David 拉出文档:“教师推广。现在有 5 个老师在用,如果每人推荐给 5 个,就是 25 位老师,每位老师 30 个学生……”
“750 个潜在用户。”
“嗯。”
“还是没收入。”
“但能证明可规模化。这样投资人才可能感兴趣。”
Alex 慢慢点头:“你觉得投资人会在意吗?”
“不确定。但我们没钱就只能试。”
“你想好怎么讲吗?怎么路演?”
David 没想。想想 pitch deck、市场预测、收益模型,头皮发麻。
但退路就是放弃。
“我会想办法。”他说。
那晚,David 独自打开一个空白文档。
标题:“投资人路演稿——草稿 1”
光标一闪一闪。
该怎么说?“我们有 67 个用户,没赚到钱,但相信能改变教育”?
没哪个投资人会在意。
他想起 Marcus,想起 Sarah Chen 的学生,想起 Alex 妹妹用两小时探索兴趣。
这种体验,怎么讲给投资人听?
David 盯着空白文档二十分钟。
然后关掉。
打开邮箱,翻出用户和老师的留言。
“这是我家孩子唯一主动用的学习产品。”
“有学生主动问能不能用在课堂。”
“我点了一个小时,我是老师也发现了新东西。”
投资人不关心这些,他们要增长、收入、市场规模。
但这些,才是意义。
David 把这些邮件存进文件夹,命名为“为什么”。
然后又打开空白 pitch 文档。
这次,他写下:
“现有教育只会按记忆力和竞争力打分,我们要做的恰恰相反:从好奇心出发,让每个学生看到兴趣本身就有价值。”
这还不是完整的路演稿。但足够真实。
足以开始。
David 一直写到午夜。文档慢慢充实起来,依然粗糙,依然缺那些投资人爱的数字。
但很真诚。
当钟声敲响——2026 年 1 月 1 日——David 还在写。
新的一年。
离交房租还有 9 天。
67 个相信不一样的用户。
以及一份也许能说服下一个人的路演稿。
也许不行。
但无论如何,David 还在这,继续造梦。
依然深爱着那个“为什么”。
一年结束,新年开始。
工作,还在继续。
第九章 完
